宋明銳啞聲說：“起來。”

蔣意超彈簧一樣蹦起來，眼睛不敢看宋明銳，臉紅脖子也紅，耳朵尖更是燒起一簇小火苗似的。

宋明銳什麽也沒問。

反倒是蔣意超心虛得要死，兔子一樣跑了。

公寓重新變得空蕩，宋明銳捂著剛剛被親吻的地方，坐在地毯上良久未動。

他沒想到……真的沒想到。蔣意超居然……

宋明銳的心情很覆雜。他該感到厭惡嗎？其實感受並沒有那麽不好。但他顯然不可能對蔣意超有同樣的心思，蔣意超還是個小孩啊！

或許等他長大一點……

不，宋明銳打斷自己的這個想法。

這個時刻，他想到了自己的父親，宋振榮。宋振榮簡直是一片無所不在的陰影。

上流圈子裏不乏有一些愛玩男人的，宋振榮談起來，都是嗤之以鼻的厭惡。他一直向宋明銳強調，男人跟男人亂搞是亂/倫，是違反自然規律，是會導致人類滅絕的。男人要娶女人，要生孩子，這才是唯一的、正確的道路。

從小就被這麽灌輸，宋明銳自然也從小就討厭同性戀。

高中的時候有男生對他表達過類似的意思，他覺得那人娘炮兮兮的，忙不疊地躲了。

但是……蔣意超可一點都不娘炮。宋明銳心想。

而且，太可怕了。

宋明銳摩挲著那一小塊被碰過的肌膚，閉上眼，將額頭抵在膝蓋上，心裏又重覆了一遍：太可怕了，他竟然不覺得這樣討厭。竟然覺得蔣意超紅著臉跑的時候一如既往的可愛。他要變成同性戀了嗎？不行，他不能變成同性戀。

他記得，小時候有一次媽媽和好朋友出去晚，喝了酒，回來晚了。父親拽著媽媽的頭發把媽媽的臉往地上砸，怒問她：“你跟誰出去的？這麽晚才回來？”

媽媽驚叫著報出朋友的名字，恐懼又悲哀地辯解：“你在想什麽，我跟姐妹出去逛逛街不行嗎？”

父親哐哐砸著媽媽的頭，吼道：“女的也不行！你就這麽願意跟那個陳什麽出去？！你是同性戀嗎？你喜歡她嗎？你惡不惡心！誰是你老公？我才是你老公！”

年紀尚小的宋明銳悄悄打開房門，透過門縫看這恐怖的一幕。

所有人都覺得父親很愛母親。

母親去世十年了，父親沒有再娶。

但宋明銳知道，那絕對、絕對不是愛。

而他……他不能是同性戀。他可以躲避父親一時，但無法躲避他一世。

宋振榮有無數的方法找到他，宋明銳心知肚明。

宋振榮是有意叫他繼承景淩集團的，他是長子，又聽他的話。

如果他不聽話，宋振榮會教訓他，用各種方式，比如當著他的面打他的親弟弟宋明英。

明英……明英還那麽小。

宋明銳放下手，身上一寸一寸涼下去。

他不能丟下明英不管。

他怎麽能那麽自私。

他不在的這些日子裏，明英肯定挨打了。

宋明銳站起來。

就像當日那股逃離青州的沖動一樣，現在，他又想逃離嵐城。

過去的幾個月，他不是沒有想到明英。但他自私而可恥地逃避繼續想下去，貪戀此處的自由和溫暖。直到今日……蔣意超帶來的溫暖成了熊熊烈火，他不走，就要被吞噬。

他無法想象自己留在這裏會變成什麽樣。

或者說他已經知道了留在這裏的結果——被那樣的熱情吞噬。

宋明銳知道蔣意超是一個多麽好的小孩兒。

非常、非常好。

那麽好的十五歲小朋友蔣意超坐公交車出去最起碼十站了，才猛然站起來，覺得自己這樣一走了之不行。他應該跟宋明銳說清楚的。在少年人的概念裏，喜歡就是喜歡，都到這個地步了，幹脆利落告白了才有希望，萬一宋明銳就答應了呢。

宋明銳跟他關系那麽好！

蔣意超握著滿手虛汗，反覆洗腦自己。總要試一試。大不了……大不了宋明銳是個鋼鐵直男，那他就退回去，倆人繼續做普通朋友也行。不讓他繼續住在公寓也行，只要……能在周末和放假的時候，兩人再一塊打打游戲，出去吃飯或者看看電影。春天要到了，他們可以去公園玩，可以去游樂場玩。

蔣意超下了車，跑到馬路對面等回去的公交車。

二十分鐘後，蔣意超暗罵了一聲。現在已經十一點十分了，早過了最後一班公交車的時間。他在寒風中繼續等待，又過了二十分鐘，才攔到一輛出租。

到宋明銳家時已經快十二點了。

蔣意超含著滿懷急切的期待與緊張敲門，敲了半天，沒人開。甚至沒有人出聲問一句是誰。

睡著了嗎？

不是的。

這個時候的宋明銳已經乘上了去機場的出租車。

從夜晚等到天明，從上午等到傍晚，宋明銳沒有出現。

爸爸給他打了三個電話，說老師給他打了好幾次電話了，叫他趕緊滾回去上課。

蔣意超又困又累，行屍走肉般回了學校。

一天、三天、一周、一個月、兩個月……

宋明銳徹底消失了。

期中考試完，班主任私下恨鐵不成鋼地批評蔣意超，上個學期明明到後來成績進步了很多，怎麽這個學期全跌下來了？甚至比剛進學校時還要差。

開家長會時蔣意超的位置重新空著了。

班上幾個女生過來問他：“蔣意超，你表哥呢，這次怎麽沒來。”

“是呀是呀。”

一群懷春少女。

蔣意超臉色一拉，信口胡謅，“他出國了。”

“哎呀，可惜可惜。”少女們嘻嘻哈哈這樣說。

她們是想看帥哥，但也沒有太真情實感。

真情實感的是蔣意超，難過的也是蔣意超。

好朋友察覺到了蔣意超的不對勁，送來關切的問候。蔣意超蔫了吧唧，向好友尋求失戀後的調節方法。好友說：“簡單！走出上一段戀情的最好方法就是開啟一段新的戀情。”

蔣意超一眼掃過班裏歪瓜裂棗的男生們，憂傷地想：誰能比得上宋明銳呢。

春夏秋冬，又一春夏秋冬，再一春夏。

蔣意超高考完的那個暑假，在家裏反覆玩那幾個好宋明銳一塊玩過的游戲。

他的朋友們都笑他，說怎麽搞得這樣癡情的樣子？

蔣意超自己也不知道，怎麽就搞得好像很癡情呢？明明只是萍水相逢，只是相處了一段時間……甚至蔣意超回顧過去，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什麽時候喜歡上宋明銳的。真要他說他喜歡宋明銳，他可能會張口結舌，說不出話來。

但宋明銳就是很好。他願意跟他待在一塊，看到他笑他也會忍不住笑，看到他難受他也跟著難受。過去兩年半了，他還記著他，記得那樣牢。

游戲打累了，就翻個身，玩著新手機。

蔣意超最近才開始玩微博，每天都有好多新鮮的東西可以看。

這天，他看到了一條熱搜。熱搜排位不算高，但蔣意超一眼就看到了，因為那三個字——

宋、明、銳。

景淩集團新任總裁，年輕，英俊，多金。春風得意。

蔣意超把那張照片保存下來，看了一遍又一遍。

他閉了閉眼睛，給父親打電話：“我想去青州。”

“可我已經幫你談好了嵐城定海大學。”

“……我要去青州。”

“去青州打工麽？”蔣父冷笑。

是啊，他的成績，連本科線都沒過，拿什麽去青州？

他要用這樣的面目去見宋明銳麽？

宋明銳的成績是很好的，蔣意超知道，他高中是在青州外語學院讀的，之後出了國。即便不出國也是能考上青州大學的成績。

蔣意超咬牙道：“我覆讀。我考過去！”

“好。”蔣父同意，掛了電話。

他發了瘋學習，每當覺得堅持不下去的時候，就把搜羅的一切關於宋明銳的東西拿出來看。報紙、雜質、網上的報道和圖片。宋明銳剛接任總裁的那兩個月采訪多一些，後來幾乎就沒有消息了。

蔣意超背熟了景淩官網上的客服電話，背熟了在青州的景淩總部的地址。

等他真的到了青州，卻還是沒有見到宋明銳。

直到——直到他已經快要絕望了，覺得，大概自己跟宋明銳是真的有緣無分的時候，在喧囂的酒吧，他看到熟悉的、但成熟了很多的側臉，仰頭飲下烈酒。

他看到昏黃的路燈之下，男人的臉色酡紅，唇色蒼白。

直到——

在酒店，黑暗中，宋明銳說了那句話之後，微微偏頭，吻在他頸側。

蔣意超激動得無法自已。

——宋明銳沒有忘記他。

那一吻是遲了七年的回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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